
“Daddy,真的是劳斯莱斯,真的!我在学校外面看到了……”
小时候的Zech在与父母外出时,喜欢辨认不同品牌的汽车。即使父亲罗登瑞先生不在身边,他也会给他发语音信息,分享他所看到的车辆。
“以前我每天都会收到好几条这样的信息。每当收到这些语音时,总会让我感到愉悦。”罗先生一边翻看手机里的这些信息一边说道。他有时还会笑着模仿Zech的语气。相信这些信息他已经反复播放了无数遍。
Zech是罗先生的儿子,这位七岁的小男孩性格活泼,从早晨醒来到晚上入睡前,总有说不完的话,花不完的精力。“自他出生起,我们便从未与他分开过,无论我们到哪儿都总是带着他。好几次我们探访原住民村落时,他总是热情地与村里的小朋友交朋友,也非常享受在小溪里玩耍。”
“自从我们把Zech带到这个世界的那天起……”Zech的母亲陈依云回忆道:“他对于我们家而言是如此的珍贵。由于我们的工作时间有弹性,我们总是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用心地陪伴他成长。”
“我总渴望能够时时刻刻都能和他一起,他一直是我快速完成工作的动力。平时我们会带着他一起出席工作会议,除非是与一些企业公司的会议,我们才会把他暂时寄放到朋友的家中,托朋友帮忙看顾。”
“他非常乖巧,能安静地自己玩耍。带着他一起外出对于我们而言是非常快乐的,就像是一起到处探险一样。”罗太太回忆道。



和Zech的每一次探险对于罗先生一家人而言就像是生活旅程中一段段新的篇章,直到一年前的12月16日,峇冬加里土崩事件把这位可爱的生命带走,罗先生夫妇生活中的美好也随之崩塌了。
如今的罗先生和陈女士总是努力地把一切有关他们与儿子的视频,语音信息和照片等拼凑起来,希望在一切消逝之前还能留下他们对唯一儿子的思念和回忆的寄托。
这场灾难是马来西亚最严重的灾难事件之一,对于罗先生夫妇更是无法忘却的伤痛。然而,他们依旧 希望能沟通过分享那晚痛苦的经历,能够帮助在未来类似事件中,同样遭遇相似痛苦的其他人,更希望这一分享能够促使有关当局采取更严格的措施,防止类似悲剧再次发生。
那个命运攸关的夜晚

“那是在爸爸有机农场(Father’s Organic Farm)的第二个夜晚,12月16日凌晨2点08分。当晚我在帐篷里睡觉,而我的妻子和儿子则在与我有一段距离的车子里车露。农场一共分成三个区域——顶部山顶区、中部农场景区和底部河景区。土崩发生时,他们所在的车露位置首当其冲,而我的帐篷幸免于难。”
“一开始当我听见轰轰的声响时,我感觉像是一辆车子快速驾驶的声音。当时我便心想,常理说这个营地深夜不应该有车子经过的。随着声响越来越大,我开始感觉不太对劲。我立马坐起来像帐篷外看去,只见树木正在移动。不到10秒钟,山泥一举倾泻向营地的方向袭击,传来了雷鸣般的声响。一堆泥浆朝我的帐篷涌来,我立刻冲出帐篷,并迅速朝我的妻子和儿子的方向跑去。”
“当我经过朋友郭先生的帐篷时,他的部分帐篷坍塌了,而他被困在里面,正在尝试挣脱出来。我撕开帐篷尝试帮助他和家人脱困。之后再往前走,我看见受困在泥浆边缘的女教师。”
“我清理了她口鼻里的泥泞,并告诉她:‘你现在可以呼吸了。’之后,我踩着松软的泥土前进,中途还不小心陷入泥泞中,行动受到了限制。我设法爬上一座坍塌的小屋,用手电筒照向四周,尝试寻找周围的受难者。我看见好几辆车被泥石推到了一侧,但是仍然找不到我的车。当时我还没意识到其余的车辆都被滑坡埋没了,以为只有部分车辆受到山泥的冲击。
“我看到一个男孩,是其中一位教师的儿子,受困了。他的半身被困在滑坡中。我尝试朝着他喊话,他回应了。我回到脱困者们聚集的区域和大家再次回合后,接着找到了山景区的手机信号区域拨通991。教师团的帐篷在土崩中受到了最严重的冲击,也是此次事件中涉及人数最多的群体。”
“打通求救电话到明现场情况后,我通过WhatsApp与彭亨州的消防部门联系。我告诉他们能够通过Google搜索这个营地准确位置,还和他们说明了营地里受难的人数,让他们赶紧过来。”






“当时我们大部分人都处于震惊状态,什么也做不了。营地负责人受了伤,我们还带着很多小孩。偶尔还能听见车鸣的声音,当时我便想那一定是我的妻子了,因为他们是唯一车露的人。”
“那一晚,在我听见车鸣声后,我的脑海中不停地涌入各种设想:她是不是处在十分危急的情况以至无法坚持下去,所以不停的按鸣笛?而我的儿子,我完全没听见任何声音能够让我感受到他还活着,否则他会大喊求助。最后,我开始想象若是往后的日子里我独自生活……我该怎么度过?”
“在露营的第一晚,我曾到车里看望他们的情况,并和他们说晚安。在我离开时,Zech示意让了我回头,并伸出他的双手向我讨抱。”
“回帐篷前我抱了抱他,那是我最后一次拥抱他。”
陈依云
“当晚我和儿子在车里睡觉,因为车内露营是最近蛮流行的活动,所以我们也为此买了一些装备。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车内露营。”
“我听到了一声巨响,便赶紧坐起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在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我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感觉过了大约30分钟,我才逐渐恢复意识。周围一片漆黑,我无法坐立。我用手四处摸索,感受到了Zech的其中一只脚并且紧紧地握住他。我的脚刚好落到了方向盘上,让我能够触及车子的鸣笛。我用脚按响了鸣笛,尝试引起周围其他人的注意。我非常地绝望,不停地用脚按车鸣。之后,我的先生喊话让我保存体力,停止按鸣笛。”
“在那段漫长等候救援的时间里,我不停的和Zech说话,问问他是否还好,但一直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当时我想他可能是和我一样昏迷了。(救援团队在两个小时后到达)。土崩的冲击十分强烈,以至于事发后的首几天我都没法抬起脖子,而我的髋部脱臼,脸的左侧有一道大伤口。”
救援行动
罗登瑞
“救援队伍于早上4点30分到达营地。凌晨3点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农场主入口外尝试进入营区了。”
“当我第一次听见轰轰的声响时,我开始想——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即使受到土崩袭击前,我依旧感到难以置信,问着上帝:祢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做错了什么?(脑海中伴随着我们都有可能在这场土崩中丧身的想法)。”
“那个时候,我也想到了我的妻子和儿子。他们在距离我那么远的车子里,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土崩发生后,其他的脱困者尝试着挖掘拯救那位教师和她的女儿。看到这场巨大的滑坡和和周围埋没营地的泥石,我只能接受一个事实——我的妻子和儿子被埋在泥土底下,而我只能在这里等待救援队的到来。我当时用了将近20到30分钟通过车鸣声才确定了我妻儿所在的位置。
“那一整晚,我感到非常的无助,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尽力地保持冷静和活着。我帮助脱困的Hui Ching女士,恳求着我们帮忙挖掘救出她的外甥女。但是我们没有任何工具且泥食黏稠,什么也做不了。”
“当消防队伍终于到达营地时,我们尝试通过灯光的闪烁引导他们找到我们所在的地方。消防队伍看见有一位受难者躺在营地的附近,让我们协助将她带过来。我们尝试把她救出,但是我们办不到,因为那个地方有些陡峭,而且泥泞十分松软。与此同时,我喊着让我的妻子再次按响鸣笛,让消防队伍能够找到她的位置。我再请求消防队伍通过车鸣声找到我车子的位置。





“我记得当时我从远处便看到消防把什么东西往外抬出来,但是我看不太清楚。再过后我看到了他们把我的妻子抬了出来。一整夜里,我没有问消防员我的妻子和儿子是否生还,但是我的朋友们有帮忙喊话问问母亲和孩子是否还好,消防员说了OK。”
“即使我的朋友们告诉我消防员说我的妻儿没事,我心里也感受到有些不对劲,因为一整个夜里,我并没有听见我妻子的叫喊声和我儿子的哭泣声。但是我尝试着做好心理建设,我有可能会失去他们其中一人,又或是两人都失去…… 然而,在我还没看见我的妻儿前,一切对于我而言仍存在不确定性。”
“天亮后,救援队伍把我们从营地里带了出来。我们被安顿在营地的入口处,等待着卡车把我们带到警局。”
“当我和其他幸存者在路边等候时,我看见卫生部的职员经过。我问他们是否已把我的妻儿送到Selayang医院。他们告诉我他们只把我的妻子送到了医院,而有具孩子的遗体留下了。”
“我请求警察的批准让我查看遗体,看看是否是我的儿子。当我第一次揭开遗体,我无法认出孩子,因为脸部的颜色已经变了。当我再慢慢往下看,那白色衬衫和裤子印证了我的恐惧。”
陈依云
“当救援队伍将我从车子里拉出来时,我让他们赶紧先把我的儿子救出来。他们也做了。我问了他们我的儿子是否安好,他们告诉我说没事。在救护车上,我问了司机我的儿子是否没事,他说是的。他们只是说了大家都没事,大家都很好。”
“当我抵达医院时,医务人员帮我处理了我的伤口,我的朋友们都到医院来探望我,但是他们并没有告诉我真相,只是说我的丈夫在赶来的路上。”
“当我的丈夫赶到时,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的儿子度过了非常充实的一生,度过了非常充实的七年。’”
“空巢”
Zech的葬礼在八打灵再也举行后,他的遗体被带回到了他母亲的家乡马六甲安葬。“这种失去的痛苦是非常深刻的,”罗先生说道。
“回到一个空荡荡的家是非常可怕的。我们常听身边的老人们说他们生活在空巢,但是他们的孩子偶尔还是会回来探望。而我们清楚地知道对于我们而言,我们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只留下了令人难以承受的空虚感。我们的生活一直都围绕着他,失去他后的好几个月,我们的生活根本没法正常度过。”
“失去他的痛苦,至今仍感觉很不真实。即便是我的丈夫告知我这个消息后,我的感觉依旧没有太大的波动,我仍然抱着希望,或许上帝还会让他再醒过来。在他三天的葬礼中,当时的我依旧抱持着这样的希望。”

“当Zech的棺墓放置到墓穴中时,我当下直接崩溃了。情绪彻底地释放。我的丈夫和我说,身体会腐朽,但是灵魂却将永存。随着棺材缓缓放置到墓穴中,他唱了一首和Zech一起创作的小曲。”
丈夫用双臂怀抱着我,轻声和我说: “我们非常幸运在他短暂生命中,我们对他付出了我们的一切。”
“我的丈夫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柱,他是一位非常有冒险精神的父亲,是一位在我犯错时会温柔纠正我的好伴侣。他知道如何以温柔的坚定,从来都能保持着冷静却也知道如何让生活充满乐趣。”

指着罗先生抱着Zech在他耳边轻声低语的照片,依云说,罗先生总能通过各种有趣的方式激励着他们的儿子。
“这个(照片),罗先生当时正在和他说带有不同形容词的话语,表达着他对他的爱,比如我表达着他对他的爱疯疯癫癫的Zech……机智聪明的Zech……法拉利Zech。”
“他有时会提醒我,如果我前一天忘记了,我需要额外对他说。” 罗先生非常怀念与Zech睡前的安静时光,那些他为Zech阅读睡前故事又或是黑暗中闲聊的时刻。
“我们曾试图让他尝试自己单独在房入睡,而他也答应了在10月29日他生日当晚会试着尝试。但是他坚持让我们把房门保持打开。他只坚持了前几晚,之后还是希望我们能到他的房间和他一起睡。”
“至少在这惨痛事件发生前我们还得以陪着他睡了几周。”
罗先生夫妇在事后回到了他们与Zech曾一同度过美好时光的原住民村庄,见到了村里曾与他一同嬉戏的孩子们。
重拾碎片
在他们家中的露台上,摆放着彩色玻璃碎片。罗先生和陈女士将利用这些玻璃碎片,拼凑成Zech的画像作为他的墓碑,以此纪念与他一起度过的珍贵时光与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