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是一月中旬,圣诞树依然矗立在客厅中央,装点着闪闪发光的彩球和灯饰,仿佛在等待节日再次的来临。
然而,在Vincent许玮峰的家中,时间仿佛停滞了。这棵圣诞树自2022年12月以来就一直保持原样。楼梯下堆积的玩具似乎也在等待着它们的小主人重新来玩。

这种等待最终变成了无法言喻的空虚感。Vincent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妻子陈淑勤和儿子Daniel许彦泓,是在圣诞树旁拍了儿子的照片后,送他们到峇冬加里露营的那一刻。
“有好几次我总觉得他们会像往常那样推门而入,就像刚从购物或者度假回来时一样,”Vincent回忆起曾通过视频通话与在营地的妻子聊天的情景。“她特别自豪地告诉我,经过三次尝试后,她终于成功独自搭好了帐篷。她还说Daniel特别喜欢那里的动物,甚至想再多住一天。”
“出发前一晚,Daniel因为沉迷于电视和电脑,不太愿意去露营。最后,我的妻子说服了他一同前去。原本他们预订的露营是在12月26日至28日,但营地方联系她说12月15日至16日有空位,淑勤便接受了这个日期的调整。”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个营地非常热门,需要提前六个月预订。”
“我曾试着劝她不要去,但她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执意要去。那天晚上我帮她收拾车子时,Daniel正在挑选他想带去露营的玩具。他最终选了一盏可以在帐篷里投射星星的灯。”Vincent回忆起那个夜晚,记忆清晰得让泪水不禁打湿了眼眶。

“营地没有手机信号,但淑勤还是设法连接上了公共Wi-Fi联系我。我们当时聊了一会儿,她还给我看了他们搭建的帐篷。”
“凌晨两点,社交媒体上陆续爆出了土崩的噩耗。我妻子的朋友试图通过Messenger联系我,但因为我没有打开这应用程序,她没能联系上我。后来,她在脸书上找到了我姐姐的电话号码,这才终于联系上了我们。”
“我接到我姐姐的电话时,已经是中午一点,我正在吃午饭。听到消息后,我彻底崩溃了。我不知道我该联络谁、接下来该做什么、又或是怎么能够获取更多消息。我告诉我的老板接下来的几天我无法工作。然后,我去找了教会的牧师求助,他一直陪在我身边。”
拿到乌鲁音峇鲁警察局的联系方式后,Vincent和牧师开车去了那里。警方告诉他们,土崩中遇难者的遗体会被送到双溪毛糯医院,受伤的幸存者则会被送往士拉央医院。
“我不想到双溪毛糯医院查寻,我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他们会没事。我去了士拉央医院查看名单,但没有他们的名字。最终,我还是回到了双溪毛糯医院等待,而牧师则留在士拉央医院等候消息。”
在漫长的等待中,Vincent整理了一下思绪,通知了住在古晋的岳母和住在槟城的母亲。她的母亲和姐姐连夜赶来,但面对他的焦虑和无助,也做不了什么。
“无数想法在我脑海中闪过。我问自己,为什么我没有和他们一起去?为什么本应开心出发、开心回来的旅程,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也许他们并不在营地,也许消防队会找到他们。我无法谈论这件事,也不愿去设想最坏的结果。我只能让自己忙碌起来,安排家人的住宿。”
“事故发生后的第二天,12月17日晚上7点,官方传来消息说找到了遗体,妻子的名字在名单上,确认她们不幸罹难。我被带进了一个房间,通过照片辨认他们。当我看到那张照片时,我感受到他们在最后的时刻所经历的巨大痛苦。”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家人传达这个消息。心中充满了悲痛,但作为一名基督徒,我祈求上帝的安慰,把我的重担交给祂。我不停地责备自己,后悔没有和他们一起做更多的事情、说更多的话。但我继续读圣经,听着敬拜音乐,寻求安慰。”

“葬礼顺利的进行,让我感受到了上帝的同在。很多朋友和学校的学生都来悼念我的妻子和儿子。他们最终被火化了。”
在母亲和姐姐离开后,Vincent顿时深陷到了失去淑勤和Daniel的痛苦中。那种空虚和压抑的寂静逐渐侵蚀着他的内心。不久后,他自己开始自言自语,假装他们还在身边,并陷入于抑郁的情绪中。
为了应对孤独,Vincent努力让自己忙碌起来。平日工作日里他会全力投入工作,周末则在教会服务。然而,这种种的忙碌依旧不足以让他不去在意自己悲痛的情绪。
“晚上入睡是最难熬的时刻。葬礼结束后的几周里,我根本无法入睡。直到我三次梦见妻子和儿子。”
“第一场梦里,我看到了他们的遭遇。梦中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混乱,他们被埋在其中。我听见一阵巨响,像是一个西瓜重重砸到地上炸开一样,周遭非常嘈杂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场梦如此真实,以至我醒来后依然能清清楚楚地记得。”
“这些梦境隔了一周又出现了。第二个梦境中,我梦见我的妻子回来了,正在厕所里。我从她身后望着她,向前检查她是否受伤。一切梦境画面是那么的清晰。然后,我们在床上拥抱在一起,但我无法说话。她安慰着我说,我们很幸运能有缘相遇,还一同组建了家庭并拥有很多幸福的时光。”
“在最后一个梦里,我的妻子告诉我,她要带着儿子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虽然她说是‘很远的地方’,但感觉他们只是出门一会儿,去购物或留宿酒店,过不久就会回来,我们还能再见面。”Vincent醒来后发现自己仍然孤身一人。

“这些梦之后,我心里安定多了,也能重新入睡了。”Vincent也决心加入峇冬加里团体,以了解灾难的真相。
“在妻子托梦传达给我的信息里,她们没有让我寻求报复,只是希望我找到这起事件发生的根源责任。”Vincent坐在新床上说道——这张床是他在灾难发生前一晚为儿子买的,他还亲手装好了,准备等他的儿子回来时给他一个惊喜。
年幼的Daniel当时答应了等他从露营回来后,他会尝试独自一人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
